德侑實業有限公司設立於民國92年,憑藉著對複合材料的專業,以獨特的專業技術長期為各大品牌OEM、ODM提供產業全方位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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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天下創辦人有鑑於過去開發各類生活產品的經驗,便想利用本身所長,結合各類複合材料的特性,投入枕頭開發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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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學      柱子娘之所以在村里被稱呼為柱子娘,是因為她有兩個兒子,大的叫大柱,二的叫二柱。在大柱二柱中間還有一個姑娘叫荷花。     柱子娘中年喪夫,辛辛苦苦一個人帶大了三個孩子,大的結婚另過日子了,閨女荷花也嫁到鄰村了,二柱就一直在老院子里和娘住在一起。     按說二柱歲數也不小了,但是因為家庭經濟條件不好,一直在外打工掙錢,想著盡快把老院子的房子翻蓋一下,也能娶個媳婦好好侍奉老娘。     每年年底,二柱就回家來和娘團聚,娘倆一起高高興興過年。這一年,二柱掙的錢更多,給娘買了新衣服,也給哥家的姐家的孩子都買了新衣服。     但不成想,今年剛到家兩天,肺炎疫情就爆發了。雖然柱子不是從疫區來的,但是偏巧就感冒咳嗽了,村委會的人說這種情況也要隔離。實在沒有辦法,二柱就住在了本家一個閑置的小院里,吃喝拉撒就不再出那個院子了,每天村衛生室的醫生回去量量體溫送點藥。     二柱被隔離了,家里就只剩下娘一個人了。二柱給哥和姐打電話,希望哥和姐等輪換著把娘接走, 省得大春節的一個人在家孤單。大柱和荷花聽了,都說要和家里商量一下。      “大柱,你也看新聞了,咱也不能保證二柱兄弟是不是帶來了病毒,如果萬一孩子他奶奶……家里還有孩子,你說,咱這個小家是不是更重要?”大柱剛一開口,大柱媳婦就皺著眉頭委婉地表示了反對。 大柱悶著頭抽煙,沒有說話。 “荷花,你……把咱娘接走吧,這邊你嫂子……”大柱給妹妹荷花打電話。     “哥,我也和家里商量了,你妹夫大偉他……不過我也想把咱娘接過來,可是……這家里吧,一間 閑房子都沒有了……”荷花的聲音越來越低。     大柱又悶頭抽了一支煙,沒有說話。     柱子娘就一個人住在老院子里過年。那天下午村委會的人來了,不但給家里全面消了毒,還留下了 些口罩和酒精。消毒的人剛走,柱子娘就慌著把口罩和酒精分了兩份,裝在袋子里,一袋給大兒子家送 去,一袋走了幾里路給閨女家送去。等回到家,天已經黑得什么也看不到了。     床頭放著娘給送來的東西,大柱一個晚上沒有睡著,躺在一旁的大柱媳婦輕輕靠在了大柱的肩上。     床頭放著娘給送來的東西,荷花也整夜未眠,躺在一旁的大偉輕輕把她攬在了懷里。     第二天天剛亮,柱子娘就聽到有敲門聲,她拉開門一看,大柱站在門前,荷花也站在門前。     “娘……”大柱一句娘喊出來就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荷花也在一旁抹眼淚,倆人都要把娘接回家過年。     “哥,姐,你倆怎么這么早就來啦?”二柱扛著被子一溜小跑還沒到門口話就到了。     “娘,哥,姐,我感冒好了,也被村醫生排除攜帶病毒啦!”二柱一臉笑容。“哥,姐,你們都不 用接咱娘了,咱就聽政府的,各在各家。等疫情結束了你們兩家再來,把孩子都帶上,讓娘做點好吃的,我們再一起高高興興吃團圓飯吧!”     大柱握住了二柱的手,荷花也攙住了娘的胳膊,一家人都笑了。     立春了,春暖花開就要來到了。   +10我喜歡

可能否,讓世界有不一樣的顏色。         01   忙完策劃書已是凌晨兩點,隋棠去洗手間洗漱之后,順便從柜子里拿出一張面膜貼上。   這些日子經常需要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飯,幸虧前陣子去免稅店屯了幾盒面膜,能夠讓自己第二天還可以保持不錯的皮膚狀態。   半躺在沙發上玩了一會兒手機,關注的本地公眾號有新聞推送過來,瞄了一眼就伸手滑過去,忽然又反應過來,重新把頁面拉到上面。   在高端護膚品行業,關注新聞的話也多半是時尚圈,而眼前的這一個,標題是——“女警長裙高跟鞋擒獲盜車嫌疑人”。   隋棠的嘴角忍不住輕輕上揚起來,腦海中依稀浮現出一張面孔來。   目光順著新聞的報道滑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名字——   曾碩。   連帶著的是路人抓拍的現場圖,即便只是一個背影,隋棠仍舊是立即就辨認了出來。   是那個女孩沒錯了。   新聞中當然是可以找出些許蛛絲馬跡的線索的,隋棠起身拿起茶幾上的紙筆,在上面記下曾碩工作的那個警局。   取下臉上的面膜,對著鏡子涂了保濕的乳液,鏡子當中是清秀好看的一張臉。   隔日歐洲地區負責人會議八點便開始,沖了杯黑咖啡、吃了兩片全麥面包便站到了前面進行PPT的演示。幾天的準備倒也是卓有成效,策劃書得到了高層的一致認可。   散會的時候,妍丹往這邊走過來,得體的套裝和高跟鞋,香水搭配得也適宜,歪著頭沖隋棠笑笑:“晚上一起吃飯?”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邀約。   穆妍丹喜歡隋棠在公司里也算不上什么新聞,公司副總的女兒,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假期在公司對隋棠一見鐘情,半年之后畢了業立即回國,來到公司任職。   被這樣的天之驕女喜歡,旁人自然是羨慕不已的。然而隋棠卻并不為之動容,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他抱歉地笑笑:“今天實在不行,下班后有些事情。”   那天他沒有留在公司加班,下班之后就沿著手機定位的路線驅車開過去。白色跑車停在公安局門口的空地上,已經過了正常下班時間,執勤的一名警察抬頭看了看他:“先生,有事嗎?”   “請問曾碩警官在嗎?”隋棠問道。   “曾碩,”那警察往里面的一個辦公室喊了聲,“有人找。”   “稍等。”爽朗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兩分鐘之后,身穿警服的曾碩從里面走出來四處張望:“哪位找我?”   她的目光落在隋棠的身上:“你找我?”   隋棠不知道這些年來自己有沒有變,但曾碩看起來倒好像沒什么變化。利落的短發,不施粉黛的一張臉,說話的時候習慣性地音調比旁人高出來幾度。   隋棠微笑著喊出她的名字:“不認識我了?”   曾碩的大腦立即高速運轉起來,幾秒鐘之后眼睛一亮:“隋棠?”   隋棠的眼睛里是溫柔的笑意:“幾點下班?一起吃個飯?”   “還有兩份卷宗要處理,”她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大概一個小時吧,等等我?”   隋棠點頭,指了指外面的休息區:“在那兒等你。”   他用手機處理了兩份工作交接的郵件,是關于下個月品牌合作方的兩場走秀,確認了一下各方面的細節,偶爾抬起頭來看一眼曾碩。   大大咧咧的坐姿,蹺著二郎腿,眉頭緊鎖地翻看著那幾頁卷宗,一副很是苦惱的樣子。   隋棠忍俊不禁。   一個多小時以后整理出來了個大概,她起身去更衣室換下警服,穿上T恤、牛仔褲,走出來在隋棠面前站定:“走了。”   “想吃什么?”隋棠起身,“我剛才在網上看到幾家不錯的日料店……”   “吃什么日料啊,一點味道都沒有。大夏天的,就該去擼串、喝啤酒,走。”   隋棠跟在身后。   地方是她找的,輕車熟路,指揮著隋棠七拐八繞,最后讓他把車停在一個巷口:“里面。”   她下車后才有些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啊?帶你來這里是不是不太合適?你這么愛干凈……”   身邊的隋棠,一身整潔筆挺的白襯衫。   他揮揮手:“沒關系,曾警官鑒定過的,衛生肯定沒問題。”   做生意的是四五十歲的一對夫婦,見曾碩過來,樂呵呵地打招呼:“喲,帶了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啊,”曾碩一甩手,“老同學。”   她這時已經走到了燒烤攤前:“羊肉串三十串、小龍蝦兩斤,還有這雞翅、雞腿、烤玉米我也要……”回頭又沖隋棠笑笑:“你請客啊,我可就不客氣了。”   隋棠點頭:“你隨便點。”   一盤盤的燒烤很快就端上了桌,曾碩不住地把自己覺得好吃的東西往隋棠面前的盤子里堆。為了保持體型、保護皮膚,隋棠已經很多年沒吃過燒烤了。   但那香味不依不饒地往鼻子里鉆,再看自己面前的曾碩也是大快朵頤,隋棠總算也伸出手去,拿起一串羊肉串放到嘴邊。   “好吃哎。”他稱贊。   “那當然,要不是工資低,我天天都來吃。”曾碩“嘿嘿”一笑,而后想起來什么,抬頭問隋棠,“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上班的?”   “看了那個新聞。”隋棠拿出手機,翻開自己保存下來的那張截圖。   “嘿,這個,”曾碩大大咧咧地笑笑,“跟你說,做了警察之后,每天有意思的事情可多了……”   她就這樣打開了話匣子,眉飛色舞地同隋棠分享各種趣事。隋棠放下手中的肉串,抬起頭來看著她。   沒錯,就是現在這樣。   這是他十四五歲時認識的那個曾碩。   真正的曾碩。       02   隋棠的十四五歲過得并不算開心。   班里的大部分男生在這個年紀都已經長個了,高高壯壯的。唯有他,一米六幾的小個頭,特別瘦弱,皮膚比很多女孩都要白凈。   課間休息,男孩慣常玩的游戲是推搡打鬧,他不喜歡這些,遠遠地站在一旁,卻還是會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男孩忽然沖過來推搡一把,然后哈哈大笑著跑開,叫他一聲“隋娘娘。”   那個時候“娘炮”這個詞還沒有在互聯網上走紅,不然他們大概會選擇這樣一個更加直白的稱呼。   地上的塵土沾到隋棠的褲子上,他低下頭去,認真地擦拭。   有些委屈,也有些困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   這種困惑第一次產生,還是在童年的時候。   從部隊退伍的姥爺來家中做客,吃完飯說是要帶隋棠去商場買玩具。隋棠自然是很興奮,跟在姥爺身后一路去了商場。   “我想要這個芭比娃娃。”指著那個粉紅色芭比娃娃的時候,當時的隋棠并不能夠理解姥爺為何要緊蹙眉頭。年近七十的老人伸出手來一把將他拉扯到一旁:“男孩要這些東西成什么樣子!過來,我給你買把玩具槍。”   那把玩具槍是最高端昂貴的那款,付錢的時候有不少男孩投過來羨慕的眼神,然而抱著那把玩具槍回家的隋棠心中卻并未有喜悅的情緒。   他喜歡的,是那個穿著粉紅色裙子的芭比娃娃。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聽到姥爺低聲呵斥媽媽:“當初不讓你離婚非要離婚,你看沒有爹,男孩都變成什么樣子了,像個小丫頭一樣。”   隋棠不敢說話,低下頭去往嘴里扒拉著飯。   內心中,他談不上喜歡姥爺,也不喜歡那個曾經的爸爸。那個人三天兩頭在外面喝酒,稍有不順心就在家砸東西,若是隋棠運氣不好,屁股上也難免挨一頓踹。姥爺也是一樣,在部隊里很多年,嗓門大過天,一提到打仗就眉飛色舞,拉著隋棠一起看打打殺殺的戰爭片。   在還不知道自己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的時候,隋棠已經在心中清楚地知道,他不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他不想成為姥爺和爸爸那樣的人。   然而這一切都讓他在那個班級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隋娘娘”的外號也就這樣散播開來,大家都覺得朗朗上口。   體育課新換了一個老師,拿著名單表找人去前面投擲鉛球。“隋棠”的名字一喊出來,班里那一小撮男生便大聲哄笑。有人喊了一聲“隋娘娘扔不動的”,其他人便跟著一起起哄。   “好了,別鬧了。”體育老師厲聲喝道。   隋棠走上前去。   他雖說比旁人瘦弱,倒也不至于完全沒有力氣,鉛球舉到手中丟出去,是不遠不近的距離。   “老師,我來!”帶頭起哄的那個男孩舉起手來主動請纓,一米八的身高,抓起那個鉛球便猛地向前丟去——距離足足比隋棠遠了一倍。   那幾個男生自然又是吵鬧開來,有噓聲傳到隋棠的耳朵里。   “這才叫扔鉛球嘛,娘娘果然是娘娘。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手無縛雞之力……”“一米八男孩”咧開嘴笑。   明明是午后炙熱的陽光下,隋棠卻覺得腳底和手心都有一股涼氣。   他想去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輕輕咬住了嘴唇。   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是什么時候多出來一個……他又看了兩眼,才確定確實是一個女孩。   那女孩稍熱一下身,而后拿起地上一個更重的鉛球,舉起手臂用一個標準的推送姿勢把鉛球給丟了出去。   鉛球在空中劃出一條完美的弧線,而后穩穩地落地,肉眼可見地比方才“一米八男孩”扔出去的遠很多。   她撇了撇嘴,不屑地看了一眼“一米八男孩”:“哼,你也不過如此。”   “一米八男孩”方才囂張的氣焰立即矮了一截,但仍舊沒有放棄骨子里的頑劣,轉過頭來用輕蔑的眼神把這個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再冷哼了一聲:“哼,男人婆。”   周圍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女孩已經沖過去一把將“一米八男孩”推倒在了地上,惡狠狠地看著他。   要不是體育老師及時沖上前來制止,恐怕就會演變成一場打架事件。   “少欺負別人。”她只說了這么一句話,便立即轉身邁開步子往前跑去。   頭發短得不能再短,身上是寬松的T恤和肥大的運動褲,個頭比學校里絕大多數的女孩都要高出很多。   回到班級隊伍中的隋棠目光時不時地往操場上她漸漸遠去的身影投去。   那便是曾碩,連名字都像個男孩。       03   學校是有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曾碩那個時候讀高一。   這個時候的女孩已經到了愛美的年紀,馬尾辮換成了披肩發,夏天一到各種長長短短的裙子,有的女孩還會在嘴唇上涂上亮晶晶的唇彩。   老師第一天點名,對著花名冊發愁:“不是說有三十二個男生、三十六個女生嗎?怎么我剛才點完名發現男生多了一個,女生少了一個?”   那場烏龍事件兩個小時后才真相大白,點到曾碩的名字她舉手起身的時候,老師抬頭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表格上性別處“男”的那一欄打了一個勾。   新開學,一群陌生人放在一起,自然是需要一些笑點的,這件事情便成了那天的笑點。   曾碩卻不是任人嘲笑的性格,大家正哄堂大笑,她提高音量喊了一句:“不就是認成了男生嗎?有這么好笑嗎?”   班里的同學立即噤聲,各自翻看自己手上新發下來的課本。   學校十一月份的時候要參加重點高中的驗收,那些日子安排了幾場全校范圍內的大掃除。大掃除,有一些擦擦黑板的簡單活,也有一些提水、搬桌子之類的重活,曾碩拎著兩個大水桶在水龍頭面前接水,轉過頭的時候看到身邊這個白凈瘦弱的男孩,主動同他打了招呼:“是你啊?”   隋棠其實原本是更早看到曾碩的那一個,只是由于羞赧,沒有做主動開口的那一個。   他抬起頭來,對曾碩笑了笑。   水桶接滿需要一小段時間,彼此交換了姓名之后倒也夠兩個人閑聊幾句的。   “怎么讓你一個女孩來打水?”隋棠問道。   “沒關系,我提得動。”曾碩咧嘴一笑。   她依稀還記得一個多月前的事情,問隋棠:“你班上那幾個大高個呢?”   “偷偷去網吧了吧。”隋棠說道,看了一眼曾碩面前的水桶,“別接太慢,提的時候會濺到褲子上的。”   傍晚時分,幾個在網吧泡了一下午的男孩從外面晃悠著回來的時候,曾碩和隋棠正在擦拭著廣場上的那座雕像。   “一米八男孩”走過去的時候笑得很大聲:“哇,隋娘娘和男人婆,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啊。”   曾碩氣急了,恨不得沖上去同他們理論,然而身后的隋棠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   學校評比的關頭,學生之間起了沖突,難免會受到一些處分。再說了,他們有四五個人。   “不用理他們。”隋棠的聲音低低的,卻有著撫慰人心的力量。曾碩冷靜下來,繼續同隋棠一起擦拭著雕像,沒有再看他們一眼。   從前她面對旁人的欺侮,只有惡狠狠地反抗回去這一種方法。然而今天,她知道,只要你完完全全地無視它,它就像一團棉花一樣,沒有任何力量。   友誼的建立是如此順理成章的一件事情,完成勞作之后,兩個人坐在臺階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是獨生子女?”   “嗯,跟我媽一起,我爸媽很早就離婚了。”   “我有姐姐,也有弟弟,”夜幕降臨,曾碩索性往后面一躺,“家里熱鬧很多,不過也挺累的。”   她向這個比她小一歲、矮了半個頭的男生傾訴著,上面有個姐姐,身體不怎么好,嬌小瘦弱,她自然而然地起到了保護的作用。再后來,忽然又來了一對雙胞胎弟弟,長他們七歲的曾碩自然又要照顧。留長發太麻煩,抱孩子的時候老被抓來抓去;穿裙子也太麻煩,小孩子動不動就撒腿跑開。   隋棠看向她的眼睛,認真地聽著。   曾碩說到一半,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跳起來:“好啦,不說這些啦,真的像個小姑娘一樣了,我要回去了。”   月色下,她沖著隋棠比了一個“一起加油”的手勢。   那天隋棠回去的時候,心里也是雀躍的,這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有了一個朋友。       04   初升高是一次篩選,班里那幾個總是揚揚得意,覺得自己很有男人味的男生沒能達到本校高中部的錄取分數線。隋棠的教室搬到了曾碩教室的同一棟樓,兩個人見面的次數也就多了起來。   因得有了這個朋友,隋棠對原先在意的那些事情開始變得沒那么在意。   比如不必再強迫自己去讀明明沒有那么喜歡的戰爭和歷史,在看到有著暴力和兇殺場面的節目會轉臺,也不再去強迫自己夏天一定要站在熱辣辣的陽光下把自己曬黑,T恤和襯衫永遠都要干干凈凈的。   他們去學校圖書館一起借書,隋棠挑了幾本詩集,看看曾碩的桌子上,放的是刑偵類的書籍。   可是也沒關系,旁人眼中的兩個異類,是彼此心中的同類。   籃球比賽湊不夠人手的時候,曾碩也會上場,隋棠就坐在旁邊的觀眾席上看著。一眾男孩中,她看起來絲毫不比任何人差,一個漂亮的轉身上籃,下面傳來熱烈的歡呼聲。   隋棠也激動地為她鼓掌,熱辣辣的陽光照在她的發梢和面龐上,有豆大的汗珠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籃球入框之后,她仰起頭來驕傲地一笑。這一切都讓隋棠覺得美麗異常。   最后當然是以勝利結束,隋棠原本想請曾碩吃飯為她慶祝,曾碩遠遠地沖他揮了揮手:“我要和隊員們一起,改天再約。”   隋棠點了點頭。   然而因得天生的細膩與敏感,隋棠覺得曾碩好像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他認真回想了一下,是她方才的眼神。   一個隊里十來個人,從比賽一結束,她的眼神就始終停留在其中一個男孩身上。   那種目光,是第一次出現在曾碩的眼中。   如此熱切,如此真誠。   隋棠的心中有隱隱的酸澀。   他晚上復習完功課,十點多鐘的時候拿起手機,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給曾碩發了消息:聚餐開心嗎?   她那邊立即回復過來:超開心!改天和你說。   隔了兩天,兩個人買了包子在操場上邊走邊吃的時候,曾碩忽然開口道:“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啊?”即便是早有了那么一些心理準備,然而當曾碩這么直截了當地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有那么一點吃驚。   但他又能夠理解,畢竟她是曾碩,原本就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啊。   “是誰呀?”隋棠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失落掩蓋住。   “球隊里的,沈成揚。”曾碩嘴角上揚,是那種提到喜歡的人便有的遮掩不住的愉悅。   “那,要去表白嗎?”隋棠問道。   曾碩聳聳肩:“先不要了吧,快高考了,反正還會一起打球,就先做好朋友吧。”   她果然同沈成揚成了要好的朋友,課后會約著一起打球,贏了球幾個人就一起擼串、喝啤酒。人的精力總歸是有限的,放了一部分在這個人身上,留給那個人的便少了一些。她同隋棠只能是偶爾在學校里打個照面,不再有聊天吃飯的時間。隋棠雖然有些失落,但也還是為她感到高興。       05   高考之后,曾碩決定向沈成揚表白的那個晚上,隋棠連帶著捏了一把汗。   他的心情很微妙,一方面,他當然希望自己在這個女孩身上看到的光芒也能夠被旁人看到,但另外一方面,他又有些隱隱的酸澀。   他應當是喜歡她的吧。   跟著看了一些愛情小說,隋棠其實在書中總結出來了一些戀愛技巧。譬如說“女孩子最好不要主動表白”“要學會欲擒故縱”……但這些話,他怎么可能會對曾碩說出來?讓曾碩成為她自己的,正是那些在他的眼中被刻板印象認為不屬于女孩的品質啊。譬如主動、自信、大膽、獨立性強。他所珍視的,正是這些讓曾碩之所以成為曾碩的東西。   然而那場表白,最終還是失敗了。   即便是曾碩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但隋棠還是從她那發紅的眼眶看出了傷心的痕跡。   幾日之后,曾碩打電話給他,問他能不能陪自己一起去逛街。   “要買什么東西?”路上隋棠開口問她,但曾碩別別扭扭的,始終不愿意說,一直到下車之后走進商場的一樓,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隋棠,想買一套化妝品。   原本以為自己是來陪她挑一些運動裝備的,隋棠記得曾碩提到過暑假有兩場籃球賽要打。   “化妝品?”他微微有些不解。   “嗯,我想學化妝。”曾碩點點頭,看了看隋棠,“你皮膚好好,有沒有什么保護皮膚的方法?”   她沒有太多預算,挑選的只是一些最平價的化妝品,BB霜、眉筆、睫毛膏、口紅,就連她自己也不大能夠分得清楚的一些東西。   坐在外面的快餐店和隋棠一起吃飯時,她最喜歡的糖醋排骨端了上來也吃不下,嘆了口氣:“我覺得自己好差勁。”   隋棠立即放下手中的筷子。   “沈成揚說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把我當成女孩,覺得就像是好兄弟一樣。他說他喜歡的是S.H.E里面的Hebe那種,Hebe你知道嗎?”   隋棠點點頭。   “就是那種溫柔安靜的女孩。”曾碩轉過頭去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嘆了口氣,伸手撥弄了一下自己的短發,“我也要留長發。”   其實隋棠是有一些話想說的。   正如曾碩肯定過自己的內斂與感性一樣,他也想告訴她——沒關系的,你很棒,你不需要做出任何自己不喜歡的改變。   只要你是你。   只要你一直是你。   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但那句話到了嘴邊,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曾碩已經抬起頭來看向他:“我是真的很喜歡沈成揚,我一定要變成他喜歡的樣子。”   隋棠也就跟著她點了點頭:“我會幫你的。”       06   那個暑假,曾碩白天負責照顧兩個弟弟的生活和學習,晚上就會約上隋棠一起跑步。曾碩是為了減肥,那隋棠呢?是為了陪著曾碩。   但說來也奇怪,原本體質不怎么好,跑八百米都覺得有些吃力的隋棠,跟在曾碩的身后,竟然也跑出了第一個兩千米……五千米……八千米。   那兩場有希望拿冠軍的籃球比賽曾碩都沒有參加,理由是——“沈成揚不喜歡打籃球的女孩。”   她鉚足了勁,想要有一個不一樣的自己出現在喜歡的人面前。   長跑結束,兩個人結伴回去,只是經過路邊體育場的籃球架的時候,曾碩仍舊會本能地一躍而起,做出一個漂亮的扣籃動作。   曾碩轉過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在月光下站著的隋棠,臉上帶著笑意,正溫柔地注視著她。   也不知為何,有那么一瞬間,她微微有些緊張,趕緊掩蓋住這種情緒,走上前去站在隋棠面前:“哇,你這個小朋友是什么時候躥的個兒?都比我高這么多了。以后不能喊你小朋友了。”   一路嘻嘻哈哈,兩個人也就這樣走回去。   填報志愿的時候,曾碩猶豫了好久。   “警官學院啊,”隋棠建議,“你不是說看TVB最想當的就是警察嗎?當個女警官,多酷。”   曾碩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又黯淡了:“我想和沈成揚去一所學校。”   那是一所綜合類的大學,她選的專業,也是世俗意義上適合女孩的專業。   曾碩即將離開的前夕,隋棠送過她一份禮物。   那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條價值不菲的白色蕾絲連衣裙,附上小卡片——“希望你可以穿著這條裙子走在喜歡的人身邊。”   但其實,原先他準備的禮物并不是這個。   原先他準備的禮物,是一雙曾碩最喜歡的那個籃球明星的同款球鞋。   但這些都沒有什么關系的,一個人必定要經過懷疑、猶豫、掙扎與選擇,才能找到真正想成為的那個自己。   如果這是曾碩的選擇,他自然也會完完全全地支持她。       07   距離難以避免地帶來疏遠,曾碩投入新生活里,隋棠也緊張地進行著自己的高三生涯。   臨近高考,每個人都很緊張,更多地關注自身,很少再去關注別人,隋棠倒是很享受這種一個人的感覺。   他仍舊愛讀小說,睡前看兩篇散文或者詩歌,攢下來的錢會去買一些適合自己的護膚品,聽到令人動容的事情也仍舊會流淚。   媽媽在這一年也終于有了約會對象,準備出門之前他從后面喊了句“等一下”,而后從桌洞里拿出一條疊得十分整齊的絲巾,系在她的脖子上:“送給你。”   那條絲巾,讓她的整個搭配立即別致亮眼了起來。   他偶爾會同曾碩通話,從她一開始不知道怎么融入女生宿舍的小苦惱,到后來在社交網絡上看到她能PO出來一些和室友一起逛街的照片,再到后來分享一些新買的口紅、粉底之類的東西。   照片上已經是一個看上去完全不一樣的曾碩了。   妝容精致,頭發染了顏色,下面燙了波浪卷,倒也可愛別致。她假期好像也沒有回來,說是要做一些禮儀模特的兼職。   隋棠高考結束之后給曾碩打過一個電話,剛閑聊幾句,她在那邊便不好意思地說道:“啊,成揚還在樓下等我一起吃飯呢,回頭再說呀。”   那邊說完便掛斷了電話,隋棠的心中有微微的失落,卻也有一些釋然。   原本他在電話里是想要告訴她,自己打算出國。   他想學與時尚相關的專業,打算去英國的南安普頓大學。   那雙籃球鞋,在出國前夕,隋棠還是寄給了曾碩。   飛機緩緩起飛的時候,他在心中說了“再見”。   再見,我的女孩,不管是什么樣的人生,不管是強大的,還是被愛的,只要是你真心喜歡,就是值得的。       08   那頓燒烤吃到了半夜,好在曾碩第二天上午有半天的休息時間,沒有讓隋棠開車,兩個人就在小巷子里隨便走走。   好幾年的人生,幾句話好像就可以交代清楚。   “和沈成揚?早就分手了?他劈腿一個學妹,你說我這暴脾氣,哪里忍得了,當天就甩了他。哇,之后的生活不要太開心,沒人逼我減肥,不用每天一層層往臉上涂東西,不用穿高跟鞋。對了,我畢業的時候帶著我們隊拿到了省籃球賽的冠軍,三十幾支隊伍呢,穿的是你送我的那雙球鞋……想給你打電話,但你的號碼都停掉了。有一年回家,聽你媽媽說你去了英國。”   “嗯,我在南安普頓念時尚設計,留在英國實習一年,之后便入了這行。”   “我是大四那年參加的招警考試,本來以為自己這體能秒殺眾人。我跟你說,進了警校才發現,全是我這樣的女漢子,打起拳來毫不手軟,我都被打趴下好幾回了。”曾碩爽朗地笑道。   隋棠也笑:“我也是啊,和一個同事一起去出差,去他的房間找他的時候他正在修眉,桌上的護膚品堆得滿滿當當,還吐槽我的香水不得體。但一談到工作,立即變得井井有條、干脆利索。我這樣的,在里面也不算異類。”   兩個人相視一笑的瞬間,曾碩的心中忽然涌出了這幾年來難得的一絲柔情。而隋棠也在注視著她面龐的那一瞬間,有一股想要永遠守護這個笑容的沖動。   晚上他回去之后打開電腦,對秋天將要舉行的那場時尚展的策劃書重新做了一下修改。   原先展覽的走秀環節,是涇渭分明的男模展和女模展,仍舊是模式化的,一方負責展現力量,而另一方負責展現柔美。   但是現在,隋棠知道,作為最頂尖時尚圈里的組成部分,他有著引導和定義美的權利,也有著這種責任。   雖說在討論會上,新的策劃案引起了爭議,但最終還是以微弱的優勢勝出。   那場展覽,命名為“可能否”,隋棠邀請了曾碩一起看。   展的最后,是一組被模糊了性別的模特依次走出來。   伴隨著音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作為這個展覽的策劃人,我們希望大家不要忘記,女性當然可以具有攻擊性、獨立性、主動、自信、抱負宏大;而男性當然也可以紳士、溫柔、害羞、文靜、脈脈溫情。沒有任何人可以去抨擊和否定你,比這些更重要的,是善良、正直、愛自己。”   可能否,讓世界有不一樣的顏色。       尾聲   “啊,我的大寶用完了。隋棠,你這什么玩意兒,我拿著涂臉了啊。”   “不要!”隋棠一陣驚呼,“你摳那么大一坨是要做什么!那是我蠟梅的眼霜!”   “那我用這個了。”   “那是護手霜。”隋棠翻了個白眼。       “曾碩!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襯衫要掛起來、襯衫要掛起來,你看,又是皺巴巴的!換掉!我來熨一下。”   “來不及啦,來不及啦。”   “換上這件熨好的。”隋棠遞過去一件。       電影院里,往嘴里塞著爆米花的曾碩忽然察覺到身邊人發出奇怪的聲音,轉過頭去:“哇,你看哭了?”   “好難受。”隋棠吸了吸鼻子,“為什么他們要分開?我們不會像他們這樣吧?”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的。”       “小偷站住!”曾碩一個箭步沖上去,左勾腿將那個鬼祟的男人絆倒,三下五除二將他反身扭住,“給我老實點。”   身后追上來的隋棠注視著她,眼里滿是驕傲的神情。       “這是你寫的?”擦拭著頭發的曾碩伸手拿起桌面上的一張紙。   “對,給下一季要發布的產品寫的文案。”隋棠點頭。   “寫得真好,像詩一樣。”曾碩念出那幾句英文。   “從莎士比亞的書中找的靈感。”坐在躺椅上的隋棠舉了舉手中硬封皮的英文書。   曾碩微笑著注視他,眼神里同樣是仰慕的神情,忽然也詩興大發:“英文詩,我也會,送給你一句。”   她俯下身子在紙張上劃拉了幾句,遞到隋棠面前。   “My love,My hero.”   ——原文載于2019年愛格1B +10我喜歡

01     這個年關,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   天剛亮,山娃推開大門,晨霧彌漫,空氣刺骨的濕寒。開始刮風了,山娃聽到父親叫他起來先燒點水,再把院子打掃一下。燒完水,他就在院子里使勁地掃著樹葉,可是怎么掃都掃不完。他顯得心不在焉的樣子,就這樣來回的掃著院子地面上并不多的幾片樹葉。   一抬頭,他發現厚重的大門兩旁,斑駁的墻上新貼著兩張鮮紅的紙,紙上濃墨搓出兩個生硬的“囍”,歪歪扭扭的黏在上面。這是山娃的父親自己寫的,難免會透出一股寒酸。   今天正月初八,是山娃結婚大喜的日子。因為新冠病毒肺炎發生后,父親說村上前幾天就來放了話,不得聚會不得聚餐不得出門亂串,所有紅白喜事取消,不得不辦的,也要簡單從事。山娃的父親決定不想操辦了。畢竟是兒子的終身大事,他和老伴分別征求過山娃和女方的意見。山娃顯得無所謂的樣子,先是冷冷的回了一句:隨你們便,而后,又補一句:這樣也好。于是,山娃的父親決定簡簡單單的就行,所以就決定不辦賓禮了。     02     山娃起身,來到院子墻角搭建的廁所。撒尿的同時他還看了看天空——灰蒙蒙一片。打了個寒顫,扶了把褲腰,院墻那邊傳來開門的聲音:小心哦,慢點走。山娃掂腳往院墻外瞄,他看到了一顆男人的頭。院墻外那間屋住著萍兒和她媽倆人,這使得山娃心里“咯噔”一下。   他就站在木疙瘩蔸上,扶著墻往下看,原來是黑虎這“狗日的”。他本不該這樣罵黑虎,畢竟黑虎是他表哥,還是村上的一把手。他與黑虎雖是同村,又是小學同學,但黑虎當兵回來當上村書記以后,這幾年忙精準扶貧基本上沒落過屋,往來甚少,見面了也是少言寡語,最多也是微笑點頭。   現在他在山娃心目中的就是一個“狗日的”。為什么?因為黑虎是天剛亮的時候打萍兒家門里溜出來的。自從萍兒前夫死后,村里就有不少有關萍兒的閑言碎語。   山娃咳嗽了兩聲,下了疙瘩蔸,緩緩的走到門前,正準備進屋,他聽到有人在搖晃院墻柵欄門,發出“嗖嗖”的聲響。山娃知道是黑虎。他還是側過身子瞅了瞅。隔著柵欄院墻,黑虎訕訕的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山娃。   山娃木訥的靠在柵欄門上,想著剛才黑虎對他的第一聲問候:山哥,你咋起這么早?山娃接過黑虎遞過來的雙喜煙,叼在嘴上。黑虎打開火機將山娃嘴上的煙點著。睡不著了,起來尿了泡尿。山娃說,早晨冷,有疫情,你偷偷跑到我媳婦屋里干啥?黑虎訕笑。   少頃,黑虎囁嚅道,病毒肺炎疫情更加的嚴重了,我來跟你丈母娘和萍兒打個招呼不要大操大辦,順便送點口罩過來。山娃看著黑虎干巴的嘴唇和因為不自然而顯得突兀的抬起又放下的胳膊。他還看到黑虎的脖子上有根又細又長的毛,以及毛下面那顆小黑痣。山娃覺得這很像玻璃上的蒼蠅屎。   送走黑虎后,山娃站在柵欄門又撒了泡尿。而后就回到大門檻上,一屁股坐下去,接著抽那支沒有抽完的紅雙喜。山娃心里有點兒堵。萍兒從小跟山娃一起長大,自打山娃出門打工后,那幾年與萍兒就斷了交往,等打工回來想娶萍兒時,萍兒早在一年前就嫁給了鄰村的海軍。可,事也湊巧,萍兒與海軍結婚不到一年,外出務工時遭遇了車禍。山娃的父母就托人給山娃介紹了過來。本打算今年正月初八舉行婚禮,不想發生了疫情。   不由的,山娃接著又點上了黑虎臨走時裝給他的一支紅雙喜,狠狠的吸了一口,緩緩的吐出一股股濃煙。   棄了煙頭,山娃伸了伸懶腰,做了個深呼吸,任憑冬日的涼氣和著剛吸入的煙草味,在五臟六腑游竄。哈了口氣,在臉上搓了搓后,趿拉著拖鞋進到屋里,在布滿油漬的小方桌下拿出老電壺往塑料臉盆里澆水;耷拉著四根手指在散著熱氣的水面輕輕撥了一下又迅速收回。又在桶里舀出半瓢涼水摻進去,這才掬起水往臉上潦去。   山娃端著臉盆走出大門,將洗臉水啪的一聲倒在墻角處,轉身往回走,他看到父親和母親在廚房里開始忙活做起了早飯。   這時,他聽到有人在院墻外邊說話,聽著好像是向東母親搭話的聲音,另外的聲音他沒聽出來是誰。   生好火,下好茶,山娃習慣性的打開電視,彩色電視熒幕上播音員正在播報新聞:截止1月30日24時,全國累計確診新冠肺炎9692例!     03     快到中午時分,院子內零散著三兩個本家人或站、或對坐在一起。倒顯得有些冷清。   他們談著村里近來發生的奇聞,怪事,更多的是關于肺炎疫情的事。偶爾用手虛掩著嘴,伏在身邊知心人的耳邊議論。偶爾發出一陣刺耳的轟笑聲,飄蕩在消瘦的院子里。   山娃眉頭緊緊的鎖著,站在房屋伸出來的屋檐下,無心的掃視著散坐在院落里本家的親戚,心里想至少是名義上的。   這樣的“熱鬧”讓山娃有點無所適從,偶爾迎面吹來的寒風,刺穿衣物直直刺入骨髓里。山娃不由的裹緊上衣,側歪了一下頭,轉身走進了屋內。   剛要進屋的時候,忽然目光停在門板上,這門是兩扇耳子門。門楣小,門檻低,又是樅樹做的,門頭已經開始風化。山娃想了想門頭也要換新的了,不過這門倒是小了點。農村的大門大底都很寬闊,或許光大門楣就要先從門開始。   山娃呆愣了一會兒,百無聊賴,只得移步進了屋內。   因為是正月初結婚,年前父親就接了本家親戚和家門喝喜酒。萍兒那邊也早在年前就做好了準備。山娃內心對此覺有些可笑,本來兩家屋挨著屋,倆人都私混一起了,又何必多此一舉,折騰出這么多的事情。   母親叫山娃把萍兒直接喊過來一起吃午飯算了。院子里幾個本家聽說了,都說這樣不妥,畢竟是娃子的終身大事,還是叫年輕的嬸娘和山娃一起去接過來為好。   簡單的放了一封鞭炮,山娃和他幺嬸把萍兒接到了院子里,后面跟著萍兒她媽,以及萍兒最喜歡的那只大黃狗。   萍兒與院子里散坐著的本家親戚一一打過招呼,自己進屋拿了把椅子與他們一起坐在了院子里。山娃斜著眼打量著自己的剛進門的萍兒,只見她穿一身大紅色的旗袍裝,顯得有些瘦弱,蜂腰削背略顯的陌生。新畫的兩劍眉,嵌在明亮眼睛上,濃妝下的面容雖顯得白皙,通透,但臉上的表情倒讓人僵硬。不知是由于天氣陰冷,還是旗袍裝的映襯,臉上卻有幾分紅暈縈繞。   萍兒的母親緊挨著萍兒坐著,眼睛一直注視著她,臉上掛著生硬的微笑,看到萍兒有些哆嗦,就問她穿成這樣冷不冷,你看你只哆嗦,要不披上山娃的外套吧!說著,她叫山娃母親拿了一件山娃的外套,披在萍兒看上去抖動的有些羸弱身軀上。嘆了一口氣,繼續說你怎么還是那么瘦?之后,萍兒母親便沒有說話,呆滯的目光望向院子外。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冬日晨霧漸漸的消散,暴露出村子的模樣。     04     山娃眼神變得散漫起來,目光游離在小院中。按照以往,男方要帶一些家人和嗩吶隊伍過去迎親,像今天這樣的日子,院子里,甚至整個村子都會是一番喜慶熱鬧氣息。   山娃的父親也顯得沒有多大事情要做,吃過早飯就忙著收撿桌椅,把用不上那么多的依然放回原處,只留下少許備用。   附近一些路過的鄰居,看著山娃院子里挺“熱鬧”的也會探頭走進問個一二,他們與山娃的父親交談得知,是山娃今天結婚,并且不辦席禮。他們得知是萍兒出嫁,也不禁掛著笑。后得知因為疫情并不辦席禮,也不禁愕然,隨后不免也說一些省事,什么并不費心的敷話。然后撇著嘴側搖著頭,扶手而去。   這時,接親的山娃幺嬸,臉上掛著湊出的笑容,并且手里拿著錢,急忙的進屋找到山娃的父親,伸手就把錢要塞往他父親手里。山娃的父親見勢急忙放下手中的椅子,并拿手推脫過去,忙道:你這是干什么,我這又不辦席禮,為的就是怕弄這個!   幺嬸笑罵道:給娃子的,也不是給你的,你先收下!   幺嬸執意了一番,但見山娃的父親堅決不收,臉上倒有一點尷尬。忽然眼珠子一轉,便把錢扔在一張離山娃父親較遠的桌子上轉身就出了大門。   山娃的父親見此,先是愣了一下神后,便慌忙側身撿起,急追了上去。然后一再三的又解釋了一番,復又把錢送還給了幺嬸,繼續回屋收撿桌椅。   幺嬸對山娃父親笑罵了幾句。把錢揣在兜里轉身往回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了腳步,額上已是眉云展開,卻又邁步走向院子里。   來,萍兒,這是你幺嬸一點心意,不多。說著,幺嬸上來就一把攥住萍兒的手,咂嘴說道:幾年沒見,萍兒越發長得漂亮了!然后又虛話夸了幾句。接著便把剛剛揣在兜里的錢,掏了出來大方的點數一番,便拉住萍兒的手,把錢輕拍在萍兒手心。又用手用力把她的手攢合上,著實攥了攥。又說道:錢不多,多少是你幺嬸自己的心意。   萍兒此時有些無所適從,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邊推托邊望著自己的母親和山娃的父親。山娃的父親見此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沖著萍兒笑說道:拿著吧,本來沒辦婚禮,就不該收。萍兒依著收下了錢。   山娃在一旁看著萍兒將錢裝了起來,內心有些不自在。遂轉身走進屋內,在屋里來回踱著步,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發作,只得不斷的嘆氣。   不一會兒就開始吃午飯,連自家人一起勉強湊了兩桌酒席。吃飯時候,幾個年輕一點的本家親戚過來與山娃喝酒,山娃忽然舒暢了起來。   吃罷飯,忽聽有人提議照張全家福。此時山娃的堂兄向東早已準備好了手機,催促著眾人拍照,山娃只得從著照相。來,笑一笑。向東示意山娃他們看向自己,看著他們各個都表情肅穆,不由得皺眉說到:大喜的事,笑一笑嗎?   山娃苦撐著笑了笑,向東也只好如此便拍了下來。     05     山娃最后送走萍兒母親回到堂屋時,感到氣氛有點異常,他看到母親眼里隱約閃爍著淚光。然而他并未理踩這些,就像父母未曾理踩他一樣。山娃父親靠墻坐在椅子上,順手取下墻上掛著的旱煙桿。   沉默了許久,母親才對萍兒說,這樣的辦,你不該多心吧!萍兒微笑著回答母親的話:沒什么啊,我不喜歡熱鬧,這樣多好呀。   這時山娃的父親已將煙鍋填滿點著,不一會兒屋里便有了層淡淡的煙云正絲絲悠悠地飄蕩著。山娃瞇縫著眼睛長長吁了口氣。   父親抬頭看了看山娃,又無奈地低下頭去嘆了口氣。那趟上海就不該讓山娃跟海軍一起去。父親說。   茶已煮開,咕嚕咕嚕往外溢著。電視剛播完有關肺炎疫情的新聞,正在插播廣告,馬上應該是天氣預報了。該死的瘟神爺!母親說。   這半晌,山娃就只是安安靜靜地吃著煙,喝著茶,什么都沒想,什么也沒說,心里裝著事,自個靠在椅子上發呆。   屋外呼呼的又開始刮風了,似乎真的要變天了。母親說:明早還要給人家送還桌椅,都早點去睡吧。   茶又煮開了,山娃端下茶壺,茶已煮淡了,隨手連水帶葉地倒在腳旁裝煤球的破爛臟污的搪瓷臉盆里。山娃學著父親的樣子,從墻上掛著的一疊裁成條狀的報紙中間抽出一條,幾根手指嫻熟地一對折,拿起泛黃的白色小瓶扭開蓋子往紙條上磕著煙絲,再從邊角慢慢卷起,握在手心搓轉著。最后伸出舌頭一潤,紙上沾了口水,一支大頭小尾的卷煙就可以叼在嘴里了。劃著火柴點上,深吸一口,濃煙刺激咽喉的那一剎那已沒了春夏秋冬。     06     后半夜的時候,山娃摸黑下了床,穿上襖和鞋,悄悄溜出了大門。   山娃摸黑開始往村外走。風刮得厲害,山娃越發覺得寒風刺骨。   風冷颼颼的,天上的群星像一雙雙奇怪的眼睛在不解的看著山娃。山娃在一陣狗叫聲中出了院子,奔上了去鎮上的路。   山娃半夜出走的事兒很快被發現了。   天亮了好一陣子了,萍兒還在被窩里睡大覺。正當她昏昏沉睡的時候,山娃的母親敲門喊山娃倆口起床。   媽,山娃不見了。萍兒急匆匆的穿好衣服跑出屋跟父母說。   聽說山娃不見了,山娃的父親“噌”地一下坐起,一邊穿衣服,一邊說道:快點,叫向東他們趕快過來。   山娃母親匆忙去叫人,山娃的父親匆匆起床。   山娃母親進門的時候,向東正在豬圈里往外挖豬糞。向東問山娃媽有什么事?山娃媽低聲對他說:不得了了,山娃八成是跑了。你幺叔讓我來叫你趕快去幫著找人!   老天爺,咋會出現這事兒——你換換鞋,快點兒去。看著向東鞋上的豬糞,向東媽催促著。   山娃媽走后,向東匆忙找來干凈的布鞋換上,然后開始洗手。他邊洗手邊說到:一開始我就說萍兒和山娃不般配,又是二婚,擔心會出事兒,可是你們非要給他做媒,看看,出事了不。   見向東說自己,向東媽不由得嚷到:你嘟囔個啥呀?山娃他們一家子少幫我們沒有?當這個媒人還不是為了補人家的情?   向東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穿上鞋匆匆走開了。見兒子出了門,然后也跟了上去。山娃媽是她的表姐,因為親戚關系,山娃父母好多地方都對他們關照,現在表姐家有事了,她不能不上前。   山娃父親正在洗臉,向東來了,之后他媽也進了門。山娃的父親安排他們道:向東馬上走,先到鎮上派出所報案,就說需要派出所趕快出人幫助到縣城汽車站找人,越快越好。我到村上和附近再看看。路上要是遇到了山娃,一定要把他給我抓回來。然后咒罵著,倆人一起慌慌張張地出了門。   倆人走后,向東媽一臉憂愁地出了山娃的家門,她是萍兒和山娃的媒人,現在山娃要是就這么不明不白的跑了,她感到面子上很過不去。     07     山娃的父親和向東倆人剛走到村口,老遠就聽見擴音喇叭在喊話:疫情期間不得出門,在家好好蹲守!村上已經在各個路口設置了哨卡,想闖卡很難。   山娃父親想找黑虎問問情況,沒看見黑虎,就直接跟村上值守的干部說明了實情。一名戴著口罩,袖子上別著紅袖頭的村干部告訴他,今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的時候,山娃是從這兒過去的。當時,是鎮上的一個領導叫過去的,說是捐款什么的。   聽完此話,山娃的父親和向東頓時一臉的驚愕和懵懂:鎮上領導叫放行?難道,鎮上領導知道他要跑?   不行,得到鎮上去問問。山娃父親說通卡點值守的后,叫向東先回去,他一人上了去鎮上的公路。   走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路程,山娃父親終于來到了鎮政府,一路上遇到兩個卡口,山娃父親說明特殊原因后才予以放行。   山娃父親跟政府值班人員說明來意,政府人員說是有這樣一個人早上來過,但早就走了。   山娃父親灰著心往回走的時候,已經是饑腸轆轆,沿街沒有一家店鋪開門,沿路也沒見幾個人影在晃。他一邊咒罵病毒肺炎這個東西不是個東西害的家家戶戶躲瘟神似的,一邊咒罵山娃這個沒良心的也不是個東西把剛娶進門的媳婦一人丟在家里就這么不明不白的跑了。   快到晌午時候,山娃父親才走到村口的卡點前。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不想理睬卡點的任何人。等走到近處,抬頭看見一個人很像山娃,戴著口罩穿著紅色馬甲站在村口的卡點上,和黑虎正說著話,倆人的袖子上都別著值守二字的紅袖頭。   山娃父親揉了揉眼睛,走近再細看了一遍。   果真是他!   山娃父親驚愕之余,吼問到:你,沒跑?在這干啥子?   往哪跑?咋了?山娃不解父親是啥意思。猛想起,今天一早走時沒跟家里任何人打招呼,估計是父親他們當他跑了。   山娃叫父親先回家,給媽和萍兒說我好好的,沒到哪去,在這兒當志愿者呢!晚上回來再說。     08     快到吃晚飯的時候,山娃值完班回到了家里。   一家子吃罷飯。萍兒給每人泡了一杯茶。山娃習慣性的打開了電視。   電視里正在播放今天的新聞,大部分內容報道的還是有關武漢肺炎愈來愈嚴重的信息。看完新聞聯播,山娃又換臺到本縣的電視頻道。   電視里正在播放一條新聞:新郎官志愿捐款值守抗疫情。   畫面里山娃正在村口值守。這時電視里傳出了山娃的同期聲:疫情防控是大事,結婚是小事,我志愿來值守當勸導員,為社會做一點貢獻,共同來抗擊疫情。   接著,鏡頭又切換到記者采訪山娃捐款的同期聲:疫情防控壓倒一切。我把結婚節省下來的錢捐給國家用到疫情防控上,也算了了我的一樁心愿!   新聞過后,播音員接著播報一則關于今天指揮部接受社會各界捐款捐物的公示公告:   ......... 張三:現金1000元,口罩2000個。 李四:現金500元,消毒液2件。 山娃:現金10000元。 ..........   不知是先前晚飯時多喝了兩杯的緣故,山娃臉越發紅了起來,渾身發燥的很。他站起身,說了句出去上個廁所,就打開門走了出來。   山娃站在院子里,長長地舒了口氣,仰望夜空,天上繁星點點,月光顯得十分皎潔。山娃在心里念到:看來明天一定是個好晴天。         陸龍和 竹山縣作協副秘書長,現供職于竹山縣扶貧辦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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